黄河绵延万里,浩浩荡荡,用如椽大笔在中华大地上书写着不朽的壮丽篇章。历史上的黄河历经数次改道,每一次改道都演绎着惊心动魄的故事。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秋,开封留守杜充决黄河以阻金兵,黄河夺淮入海,从此云梯关外,海水让步,沙沉陆长。至清咸丰五年(1855年),黄河北徙山东东营入海,历经七百多年,滨海成陆。
打开《滨海县志》,有关黄淮水患、海水倒灌、筑堤打坝的记载频频出现,字字千钧,令人唏嘘不已。如今,随着一大批重大水利工程的实施,滨海大地的水患已经解除,人民安居乐业。
在黄河故道边的堤坝旁,我伫立良久。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这来自黄土高原的沙土,也许构筑过古城要塞,也许掩埋过市井繁华,一路辗转,层层累积,变成我们脚下的土地,既有地理高度,又有历史厚重。今天,让我们避开那些与黄河水患有关的沉重话题,数一数黄河给滨海大地留下的馈赠。
孕育了地道风物
黄河泥沙淤积成的陆地,盐份重,一般植物很难生长。芦苇首先扎根,为盐碱荒滩带来绿色生机。茂密的芦苇为煮海制盐提供了优质的柴火。于是,南宋嘉定七年(1214年)著名盐场天赐场建成,场区地跨黄河两岸,纵横15公里,时为两淮和海州地区最大的盐场,烟火三十里,灶煎满天星。为了加强管理,清政府专门成立苇荡营,主管芦苇的种、收、运事务。芦苇成了沿海人民主要收入来源。直到今天,芦苇还在滨海大地沟渠洼地蓬勃生长,人们用芦苇编织各种器具。每年端午,家家户户采撷苇叶包粽子,清香软糯,别具风味。
山芋是滨海最常见的农作物。春天育苗夏天栽,秋天收获冬天藏,育山芋、栽山芋、薅山芋、刨山芋、晒山芋、窖山芋……围绕山芋的劳作贯穿四季,山芋干、山芋饼、山芋粉、山芋条、山芋羹、山芋团……用山芋做成的美食数不胜数。山芋填饱了滨海人饥饿的肚皮,也温暖了漫长的季节。
山芋也给我们的地方方言贴上了标签——“山芋腔”,形成了独特的语言场。天南地北,彼此不熟的滨海人聚到一起,碍于面子,会用蹩脚的普通话开聊,不知谁不小心冒了一句“山芋腔”,瞬间解锁,大家立马应和,狂飙“山芋腔”,他乡遇故知,忆过往,话故交,倍感亲切,不知不觉喝多了。寻味滨海,“山芋腔”已经由吃山芋长大的滨海人创立了连锁餐饮品牌,远近闻名。
与山芋同为块根植物的首乌是滨海特产,种植在沿海的黄河故道区域,它偏爱这里偏碱富钾的土壤、下咸上淡的水源和昼夜温差较大的气候。
首乌、人参、灵芝、虫草历来并称为中药宝库中的“四大仙草”,但我一直为首乌鸣不平,人参、灵芝、虫草早已跳出狭小的中药柜台,来到人声鼎沸的闹市,置身锦盒,丝带束腰,价格不菲。而首乌却似乎寂寂无名,收获后堆放在墙角,人们按照传统技法切片制粉,日常饮用,馈赠亲友。如今,滨海白首乌终于有了新身份——国家地理标志,其食用保健价值已得到权威认可,市场规模扩大,加工技术革新。切成片,白如雪,薄如纸,脆如瓷,冲泡成茶,入口微苦,回味甘甜;制成粉,如尘似雾,开水冲调,通透澄澈,入口丝滑,初尝是羹,再品是草木精华包裹的淡淡的乡愁。
故道沿线,地势高亢,粮产不高,上世纪五十年代,在政府的组织下,掀起了林果种植热潮,建成百里果园。不幸的是“文革”期间大多遭遇砍伐。还好,位于县农业园的一片果园被保存下来,盛产的“大套蜜梨”很受欢迎,以古梨园为文化背景的梨花语景区正在描绘农文旅融合发展的新蓝图。这是黄河故道的馈赠,和黄河故道沿线河南宁陵、安徽砀山的古梨园一脉相承,有丰厚的积淀与沧桑的过往,有历史的文脉与坚守的力量。
塑造了集体人格
滨海成陆主要集中在1495年黄河全流夺淮到1855年北徙山东的300多年间,陆地渐次形成,逐步有人迁来居住。不管是来自苏州阊门一带的富农还是其他地方迁徙而来的散民,先民们都把自己当成“屯垦戍边”的兵,把这里当成自己永久的家园,扎根于此,厮守于此,与黄淮水患抗争,与黄海大潮抗争,与板结的盐碱地抗争,在煮海为盐的烟火中,在高亢贫瘠的土地上,在起起落落的浪潮里,为盐、为农、为渔,生命不息,奋斗不止,以向死而生的勇气在这块新生的土地上播种希望。
在与自然的抗争中,他们身上逐渐形成了自强不息、坚韧不拔、一往无前的品格,这种由黄河赋予的品格,逐渐沉淀为滨海人的集体人格。这种集体人格在后来挑河打堆、开挖土方等集体行动中更是得到了充分印证。
因黄河水道淤塞严重,影响泄洪,1934至1936年,沿海实施导淮工程,民国政府组织人工将黄河故道拓宽、挖深,并改变入海口,新开挖入海河道从陆集乡竹林村起,至套子口,称中山河。
1941年,抗日民主政府建立,沿海人民在新四军的大力支持下,在县长宋乃德的带领下,克服重重艰难险阻,修筑了90华里长的捍海大堤,保护了一方平安。
1951年11月,苏北灌溉总渠工程全面开工,我县出民工49000人,挖土189.4万方,工程于1952年5月胜利竣工。接着全县干群又新挖了3条八滩渠和翻身河,有效地解决了滨海大地排灌问题。
一场场声势浩大的人工水利工程锻造出了一支“弄方土”的铁军。上世纪八十年代苏南等地发展先人一步,大量土方工程启动,滨海数万民工成为主力军。每年正月,一辆辆大巴满载着滨海民工下江南,一把铁锹、一辆独轮车、一个蛇皮袋是他们的标配行李,此去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他们远离亲人,吃住在工地,出力流汗,把工程做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赢得了口碑,挣回来钞票,改变了生活。部分头脑活络的民工用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买了铲土机、翻斗车、挖掘机搞起机械化作业,逐步把业务做大,成了土石方老板。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随着机械普及,滨海外出挖土的民工逐渐减少,家家户户又开启了新的致富门道。渠南地区水网密布,水稻种植、鱼虾养殖成为主导产业;渠北地区地势高亢,小麦玉米、林果特经成为特色;沿海地区渔业生产、海蜇捕捞收获颇丰。
从最初千辛万苦筑堤坝,后来千军万马修水利,再到千家万户忙致富,滨海人一直坚守着这样一种精神品格,安身立命。
描绘了壮丽海景
大海的馈赠,有煮海而成的盐,有丰富的鱼虾贝,也有波澜壮阔的海上风光。明代兴化名儒李长科在 “庙湾八景”中描绘了当年的海上风光:
东望沧溟海一杯,红龙潮涌隔蓬莱。
遥看众鸟冲烟下,不尽群帆蔽日来。
沆瀣轻疑鸥鹭泛,星杓斜指舳舻开。
冯夷吹破鲸波靖,重译何年绝域回!
诗中描述了庙湾(阜宁县城旧称)东北百里之遥的大海,波涛万里,帆樯片片,海鸟飞翔,一片苍茫。而真正给这首诗作出生动注脚的是今天的滨海港。
黄河北徙山东入海后,滨海海岸由淤涨转为侵蚀,在洋流动力作用下,形成了深水贴岸、海床平稳等优越的建港条件,加上腹地广阔等明显的区位优势,滨海港的发展前景逐渐被认可。2008年底,市政府与中电投集团签订综合开发合作协议,滨海港开发建设全面启动。2020年,滨海港获批国家一类开放口岸。今天滨海港是长三角一体化、长江经济带、淮河生态经济带等多重国家战略的叠加节点,是淮河流域最直接的出海门户。陆上火电、海上风电等绿色能源项目相继投产,一批零碳产业项目纷至沓来。专业的LNG运输船漂洋过海,靠泊滨海港;满载国产汽车的滚装货轮,从这里出发,驶向异国他乡。
港口向南,越过翻身河渔港不远,就来到月亮湾景区。这里有古黄河入海口,故道中泓里的水还在日夜流淌,直通大海,仿佛仍在延续一百多年前的河海对话;这里的海滨浴场,阳光、沙滩、海浪,还有随风摇曳的椰树,被称为“小三亚”;这里的海堤公路,凭海临风,串起沿途自然人文景观,吸引无数自驾与骑行者前来打卡。当然,最好能留下来,入住海景酒店,夜晚伴着阵阵涛声入眠,黎明打开窗帘看黄海日出,感受辽阔的海面被朝霞点燃的壮美景象。
时值仲夏,水田漠漠,秧苗青青,我感受到脚下黄土的坚实力量。新时代的黄河大合唱正在唱响,滨海的黄河故道没有缺席。 (于利群)